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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在清华

普通人在清华

受昨天这篇 浅谈清华学风、课程内卷、特奖与其他 影响想写点什么。

自己对其中大部分内容感同身受,当时点『在看』的时候,未曾在票圈想会有如此汹涌的回音;而能引起很多人共鸣这一点本身,其实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之所以想写这一篇,更多是想结合个人的经历,谈一谈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做一个普通人。

关于我

某种意义上,我是这座园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与绝大部分人一样完整地经历过大学前三年而幸存下来的一员。

某种意义上,我可能是比较幸运的一员,因为在这三年里,虽然有过迷茫,有过焦虑,有过大部分人都有过的那些问题,但是现在从结果上看,我觉得这个环境并没有限制我的成长(尽管如此结果并不能推出过程的合理性)。

从个人发展的角度说,大一下学期对我而言是比较重要的半年。

因为转系的原因,退掉了原院系的很多课程,导致只有 17 学分,也因此多了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当时不觉得的是,这样一个可以不用太考虑学业压力的相对宽松的环境给了我很多尝试的机会和试错的空间,包括办这个个人公众号,大量地读书看剧看电影,有规律地跑步,其实都集中在那个时间。我会在一个没有课的上午在文图借一本书一口气读完,或者去杂志区拿一本外文杂志慢慢看;也会在一个无事的下午在清青快餐呆一下午,看一部电影,刷好几集剧;那也是我跑步最多的时间,跑完后躺在西操上看着天上的云,大概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间。这些看上去无用的尝试,也参与塑造了今天的我。

奇怪的是,当学业上的压力减小,才是你真正开始有些享受学习这个过程的时候,而连带着最后的结果也很有可能变好。我会因为英语课去反反复复地读 The Great Gatsby 体会原文的美感;会在数学课做详尽的笔记,同时自己整理成 mindmap;会去读史纲课上的很多参考文献并留下摘录和笔记。这些如果只从最终成绩的角度看其实都是性价比极低的付出,但是如果是我感兴趣的课,我会愿意付出这些,但是一个很重要但是很多时候不满足的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话说回来,当愿意主动(而不是被迫)为一门课程投入大量时间的时候,可能是最接近学习这个过程的本质的时候。而最终结果,也出乎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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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能够在大学拥有这样一段时间,不仅仅是幸运,甚至接近于奢侈。

不过那个学期确实也有一些负面因素:比如人一旦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就开始思考人生,存在的意义和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42),导致其实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与自己的内心周旋的过程(但是最终看来也是自我的成长的重要一步);比如养成了时间管理上有些闲散的习惯并一直延续到现在;比如为了补大一落下的学分,大二整年和大三上这三个学期每学期的学分都在 30+ 甚至 35+ 导致整个人长时间处于一种疲于奔命的状态。

但总体上而言,我依然感激有过那个时期,不仅仅是因为它给了我一种近乎理想的学习状态(以及好的回报),也因为它让我更加明确了个人发展的目标,也就是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必要的时候,可以为了这个目标暂时抛开学业的压力,去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什么。

遗憾的是,在大二和大三上学期,由于繁重的课程压力,这样的生活方式和学习状态注定不可能成为常态。但另一个方面,这个学期的经历就像一盏灯塔,让我即使在忙到炸的是时候,也可以偶尔停下来想一想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关于『内卷』『Peer Pressure』和『选择权』

我不太喜欢『内卷』这个词,因为它似乎天生带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某种程度上,这是对所有付出过的努力不尊重,因此,我更倾向于使用较为中性化的『Peer Pressure』。

在大三下学期交换了半年之后回来,感受最深的就是『Peer Pressure』。回到清华之后,无论之前在国外的生活多么闲适甚至可以说养老,我几乎是无缝衔接地融入到了此前两年多已经习惯的环境。那种每天急匆匆的生活,一个接一个的 ddl,偶尔会袭来的焦虑甚至是恐慌,都在我回来的那一刻重新包围了我。但颇为讽刺的是,我已经相当适应甚至有些享受这种紧张的生活,在接受了这么多年初中,高中的系统化训练之后。清华的 Peer Pressure 或者说 『内卷』,也同时是社会上广泛存在的焦虑影响的产物。中高考的残酷竞争,甚至工作之后加班的常态化,都是这种焦虑下恶性竞争的缩影。在这种社会环境中,一所大学也很难不受沾染,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很大程度上都是指导我们如何在这种竞争中出人头地。

从这个角度看,我也能够理解(但也仅仅是理解)学校的无奈,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国或者留在学校,而大部分人最终要进入社会,而大学教育的目的,也并不仅仅是传授知识,也要给学生一些适应社会的准备,其中就包括面对这种竞争的能力。然而,并不能以社会的大环境为学校里客观存在的某些痼疾作开脱,这些痼疾包括但不限于『陈旧/过于繁重的课程/培养方案的设置』『教学水平的参差不齐』,『某些考核方式的不合理』以及『某些时候价值取向的单一』。

往往在这个时候,会有另一种声音『尽管如此,你还是可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啊』。

我觉得这句话没错,但是很多时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首先,『这个环境并没有强制你做任何事情』这句话本身是值得玩味的。举个例子,那些 996 的程序员有多少是被强制加班的呢?让一个人做某一件事并不是只有『自愿』和『强制』两种方式,『Peer Pressure』就是处于『非自愿,不强制』的模糊地带。其次,这种压力并不是不可以抵抗的,但也绝非是可以轻易抵抗的。作为一个曾经逃脱过这种压力两学期的人,可能更能清晰地认识到这种抵抗的不易。其一,需要认识到你是有选择权的,可以选择自己跳出这种压力(但是跳出来之后,能到哪去呢?)。这种认识本身也并不简单,因为大部分人都已在这种环境中浸淫了太久以至于可能将它座位了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部分。其二,即便认识到了有选择的权利,在真正面临这种压力的时候,抵抗它也需要勇气,信心甚至是一点点运气。

能够真正逃离这种压力的人无疑是幸运的,但是幸运的人也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对不幸,或者说不那么幸运的人的同理心,因为可能当这种压力大到一定程度,自己也将被笼罩在这种压力中无处可逃。

最后,想谈谈环境与个人

当你不适应甚至是讨厌一个环境时,你应该有抱怨和提出不满的权利,尤其是当你觉得周围的很多人都有同样感受的时候。昨晚的那篇文章是有意义的,因为它成功地唤醒了沉默的大多数。悲观地说,在经历某种困境的时候,能够知道很多人和自己同样经历着这种困境,其实也是种安慰。乐观地讲,这是解决问题和寻求改变的开始。

但是,环境在很多时候是很难改变的。而在这时更现实的选择是选择如何与这个环境共存。去改变自我以适应这个环境(正如大多数人所做的那样);保留自我同时做必要的妥协;或者,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始终拥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写在后面

我相信昨晚那篇文章的目的并不是在于贩卖焦虑,而是在于指出问题,寻求改变;我也相信今天后续的很多文章也并不是在为体制开脱,而是在帮助这种体制下的每个个体去面对这种焦虑。写这篇文章,最开始的出发点也倾向于后者,借个人的经历去说说在无力改变环境时如何自处,到最后拉拉杂杂写了太多,已经偏离了最初的出发点,想说的东西太多又太杂,由于中间中断过,思路也不太连续,才形成了这篇奇奇怪怪的文字。

最后,在今年八月末最焦虑的时候,可能是下面这段话帮助了我

什么叫做救自己呢?

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放弃,不要敷衍,哪怕写文章时标点符号弄清楚,不要有错别字。

—— 这就是我所谓的自己救自己

陈丹青